今年已年過九旬的中國科學院院士劉廣均,步履穩健、身形挺拔,精神頭兒十足,從頭到腳整齊、干凈、干練,這個形象伴隨了他的一生。
劉廣均曾擔任清華大學的物理系老師,后擔任蘭州國營五○四廠總工程師時,參與并組織多項革新措施,使我國濃縮鈾生產能力和經濟效益大大提高;他后來又擔任核工業理化工程研究院總工程師,在擔任國家“七五”重點攻關項目總負責人期間,大大推動了研制進度。1985年,他獲國家科學技術進步獎一等獎。
01報考清華物理系的“窮”學生
1929年,劉廣均出生于天津市一個回民家庭,父親經商。1937年,日軍占領天津。在劉廣均10歲那年,父親不幸病故,家里主要靠母親做小學教員維生,生活相當困難。生活的艱辛讓劉廣均懂得了學習的重要性,促使他刻苦學習,高中時他的學習成績總是名列前茅。
1945年,美國在日本投下兩顆原子彈。劉廣均深切感受到原子能的威懾力。他回憶:“那個時候,很多學生都對原子能發生了興趣,我便找來一些有關物理和原子能的參考書自學。”
1948年,在劉廣均讀高二時,趕上了跳考大學的機會。報考大學及專業時,劉廣均征求了老師王效曾的意見。老師誠懇地說:“學物理很清苦,你如果家境好,可以學物理;如果家境不好,還是學工科好,畢業后比較容易找到工作。”但劉廣均對原子能興趣強烈,堅持報考了清華大學物理系。最終,劉廣均以北京考區第一名的成績被錄取。
02“你的data呢?”
“雖然我考上了大學,但由于我高中少學了一年,所以一些概念不是很清楚。到了大學之后,錢三強、周培源、李德平等先生對我的影響很大。”劉廣均在清華大學物理系受到很多名師教導,使他終身受益。
劉廣均讀大一時,李德平也剛從清華大學畢業,留校擔任物理實驗室教員。第一次做實驗讓劉廣均印象深刻,他回憶說:“一進實驗室,儀器和講義已經擺好,自己看自己做,這樣能非常好地培養學生的獨立能力。但是我高中沒有做過實驗,就把測量數據很隨意地記錄在紙上。試驗完成出教室時,李德平先生在門口問我:‘你的data呢?’我還疑惑什么叫data?李德平說:‘就是你記錄的那些數。’我就把記得亂七八糟的那張紙交給他。他看到這張紙就皺起了眉頭。”
由于既沒有列表格,又沒有標明誤差,結果劉廣均被李德平訓了一頓。自那之后,劉廣均懂得了對待科學的態度,首先就是必須嚴謹。后來每次做實驗,他都會用表格把數據記錄得清清楚楚。
03物理定律不是腦袋一拍就發現的
1948年,錢三強來到清華大學教書。此前,錢三強和何澤慧發現了原子核三分裂和原子核四分裂現象,這個成果在國內非常出名。因此,劉廣均慕名選修了錢先生的課。
由于高中時沒有正式學物理,劉廣均對很多物理概念都不清晰。但錢三強在課上非常強調搞清楚物理概念的重要性,特別是把“動量”和“動能”這兩個物理概念講得很透,這澄清了劉廣均過去的一些模糊概念。從此,劉廣均就理解了弄清物理概念在學習中的重要性。
大學二年級時,周培源在理論力學課上講的一段話讓劉廣均記憶猶新。但周培源說:“發現萬有引力不是看見蘋果落地這么簡單,實際上當時已經發明了微積分,還有大量的天文觀測記錄,積累了很多天體運行數據。牛頓運用微積分分析了這些數據,這才發現了萬有引力定律。”周培源的話使劉廣均認識到,物理定律不是腦袋一拍就可以發現的,要有扎實的實驗數據和理論基礎。
大學三年級時,劉廣均在葉企孫的課上第一次了解了中國古代科學史。在課上不但介紹了中國在科學技術發展史上的貢獻,還講了很多中國古代科學技術的成就和科學家的名字。這些都是劉廣均之前沒聽說過的。
04在蘇聯教授家中學到半夜
1952年8月,劉廣均從清華大學物理系畢業后,留在清華大學物理教研組任助教。1956年初,為培養原子能方面的人才,學校成立工程物理系,從物理教研組抽調了幾名教師,劉廣均也在其中。1956年9月,國家從二機部選派了幾十名大學畢業生到蘇聯學習原子能專業。由于其中有些人以前沒學過原子核物理,就請清華大學派1名教師去輔導,這人便是劉廣均。
到了蘇聯后,劉廣均加倍努力學習。他回憶:“班里有一位老師主要負責我們的教學,并根據專業需要對我們進行培養。他是一位重要的科學家,叫西曼寧柯。當時中蘇關系較好,所以按照需要給我們安排課程,這些課程對我們很有用。”雖然西曼寧柯講授的知識很有用,但是由于保密要求,都是基礎課程。劉廣均并不滿足于此,于是差不多每個星期六的晚上他都要趕到西曼寧柯教授家中去請教問題,經常學到半夜。
劉廣均青年時期的工作照
05“雖沒教過我,但仍是我的良師”
1958年5月,劉廣均從蘇聯結束學習后,回到清華大學,擔任工程物理系220教研室主任。當時,王承書先生在分子運動論方面是世界知名專家。由于劉廣均正在學習分子運動論,所以久仰王承書大名。當時王承書還沒有被調到二機部,他就專程去找她請教問題。“當我第一次見到王承書先生時,她正在進行核聚變研究工作。她很熱情,對我提出的問題講得很透徹。”劉廣均回憶道。
在清華大學擔任老師期間,劉廣均夜以繼日地工作,為國家輸送了好幾批畢業生。這些畢業生后來幾乎都成為我國同位素分離事業的技術骨干。后來,劉廣均被調到五〇四廠,王承書則被調到了北京三院。“此后我和她基本沒有機會見面。她是分子運動論世界第一流的專家,我跟著她學過很多知識。雖然她沒有實際教過我,但是我依然認為王先生是我的良師。”劉廣均說。
王承書(左三)、錢皋韻(左一)、劉廣均(右二)院士與科研人員合影
06干凈整潔是基本要求
在學生和同事的眼里,劉廣均是一位非常愛干凈的人,辦公的地方非常整潔,同時也會帶動身邊的人。
劉廣均的學生張作風回憶道:“給我印象最深的是,有一次劉老師走進教室后,并沒有馬上開始上課,而是到每個同學的桌子前轉了一圈,弄得大家心里都很緊張。當他回到講臺后,在黑板上寫了這么幾個字:干凈、整潔是基本要求。他然后說:‘我知道同學們都很忙,因為咱們這個專業是清華大學課程較多的專業之一,不僅要學物理學的課,還要學工程方面的課。大家壓力都很大,這是實情。但同學們要知道,你們畢業后,大部分要到企業工作。這些單位都是高新技術企業,里面的設備對清潔度都有嚴格的要求,如果個人衛生搞不好,或者說不注意,從小的方面講影響個人形象,從大的方面講,可能影響工作。為了培養大家良好的習慣,特提出一點要求:你們下課后把課桌及教室收拾干凈。’ 這節課后,我們教室的環境有了很大的改觀。”
后來在五〇四廠工作期間,除了技術問題外,劉廣均講得最多的是要保持干凈、整潔。嚴格的清潔度成了五〇四廠生產環境的必備要件。
07“雖很累,可大家都非常愉快”
1963年,34歲的劉廣均被調到五〇四廠,參與濃縮鈾的生產工作。
那時正值工廠機組開始成批啟動。劉廣均到廠后,一方面學習工廠設計和工藝流程,另一方面投身于獲取合格產品的研究工作。當時,劉廣均負責的是設備的理論計算和運行狀態的物理分析工作。為了取得合格產品,他和大家一起,認真仔細分析數據、研究方案,經歷了一段不分晝夜、埋頭苦干,雖艱辛卻又激動人心的歲月。
劉廣均回憶,那個時期,為了讓祖國早日得到合格產品,很多人夜里就住在工作區的生活間,黑夜白天都在工作。有一天深夜,一位同志累得趴在電話邊就睡著了。大家在外面敲門想進去,可他無論如何也醒不了。最后還是有人打電話,這才把他叫醒。雖然累到這個程度,可是大家都非常愉快。終于在1964年1月14日,蘊藏著巨大能量的高濃縮鈾-235流入了容器,擴散廠取得了一次投產成功的重大勝利。
08“沒誤差分析的試驗數據不可信”
1982年,劉廣均到核理化院任總工程師。在學校的工作經驗和工廠的鍛煉,對他在研究院的工作有很大幫助。
1985年,核理化院團委組織青年論文競賽活動,劉廣均作為評委會主任對活動進行了點評。在當時的條件下,處理實驗數據都是在坐標紙上描點,然后連線。為了省事,大家經常用直尺把點連起來。劉廣均在指導大家時說:“在論文里,圖是最直觀的表現形式,但是圖形應該用云板連成曲線才能反映本來的物理現象。這一點希望你們要注意,要認真對待,不能馬虎。”
對于試驗數據的處理,劉廣均結合多年的實際經驗指導學生:“試驗測量都有誤差,所以對試驗數據一定要有誤差分析,沒有誤差分析的試驗數據是不可信的。
09讓“戰神”服軟
劉廣均(右)在指導學生
在核理化院院長姜宏民眼里,劉廣均是一位“超級戰神”導師。1998年,姜宏民大學畢業來到核理化院念研究生,第一導師便是當時已年近七旬的劉廣均。給姜宏民上課的老師都是行業內的大家,有很高的學術水平,但他們在遇到一些科研難點時,還得請教劉廣均。其中,諸葛福先生在給姜宏民講授稀薄氣體論方面知識的時候,遇到不會的地方便帶著姜宏民去請教劉廣均。姜宏民感嘆:“在我眼里導師諸葛福是‘戰神’,但是他也有‘服軟’的時候,‘服軟’的對象便是劉老師。”從學術科研上講,能讓“戰神”都“服軟”,劉廣均算是“戰神”中的“超級戰神”了。
姜宏民寫碩士論文時經常找劉廣均匯報。在交流和答辯過程中,劉廣均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就挑姜宏民不會的問。劉廣均對一些基礎概念要求很嚴格,問的問題很刁鉆、很深入。比如他會問稀薄氣體溫度到底是啥概念?這些問題經常讓姜宏民感到壓力。
這段經歷對姜宏民的影響深遠。后來只要參加活動或者報告會,如果有劉廣均參加,姜宏民就會下意識緊張“冒汗”。老科學家的學術嚴謹讓姜宏民很佩服。
此外,在工作中,劉廣均是一個非常守時守約的人。“據我觀察,劉老師參加任何活動都會提前15分鐘到達。”
10助聽器壞了也舍不得扔
雖然在學術上劉廣均是一個嚴格到近乎“古板”的人,但在日常工作生活中他非常關心學生。
由于年齡大聽力下降,劉廣均多年以來一直佩戴助聽器,即使助聽器舊了壞了也舍不得換新的,總是修一修繼續用。但他在授業講學上卻非常大方,把自己的院士基金拿出來,給學生買最新款的電腦,幫助學生開展科研工作,還為核理化院的競賽活動提供獎金。
由于科研任務重,核理化院的科研人員經常加班工作,劉廣均會親切地提醒學生保重身體。“劉老師經常提醒我要愛護身體,比如生活要規律,認真刷牙等等。”劉廣均帶過的最后一位研究生田方圓說。
“我還有一件事記憶特別深刻,我幫劉老師把清華原來分配給他的公寓鑰匙還回學校。再次見面時,他站起來雙手合十微微傾身反復向我道謝。那時候劉老師已經八十多歲,作為一名中科院院士,桃李滿天下,卻如此平易近人,讓我十分意外。”田方圓回憶道。(本文對《核理化院故事集合訂本》一書中收錄的劉廣均相關文章多有參考借鑒)